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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他將無法宣之於口的情感隱埋在昏暗的天光之下。
01
這是一個平凡無奇的早晨。
房間內的燈光晦暗不明,清晨4:50分,太陽還在賴床,半夢半醒的晨光悄悄從雲層的間隙間探頭出來。
李抒澔悄聲無息的睜開雙眼坐起身,平時總是帶著微彎笑意的狐狸眼此時帶了一絲少見的驚慌,他搔搔腦袋,深呼吸了幾口平復自己胸口劇烈的心跳,早春的清晨很涼,掀開棉被腳尖一碰觸到磁磚地面,刺骨的涼意鑽進他的血管讓他打了個哆嗦,他按住微微發疼的右膝蓋,單手遮住了顫動的雙眼。
睡在身旁的呂煥雄不知道甚麼時候翻了個身過來抓住他的手叫他:哥,抒澔哥。
怎麼了?李抒澔也回握他的手,為了不吵醒一向較淺眠的金英助,低聲問:哥在,怎麼了?
又痛了。
李抒澔眉頭一皺,眼裡寫著擔憂:哪裡痛?
膝蓋,呂煥雄半夢半醒囈語著問:又痛了?
李抒澔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呂煥雄是在問他,只見他帶著鼻音哼哼幾聲叮嚀他:要穿襪子,地上涼。呂煥雄口齒不清的囁嚅著,頭一偏又睡回去了。
煥雄啊,李抒澔嘗試再叫他,但呂煥雄沒有反應,大概是又睡著了,這孩子很少睡到半途醒來的,真少見。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臉上甚麼表情,外頭天色還很暗,他將情緒藏在昏暗的天光裡,嘆了一口氣。
剛才夢裡的場景還在大腦中回放,他夢見了他第一次來RBW試鏡,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站在評委們面前,雙腿微微顫抖,儘管幅度微小的只有自己知道,那是他頭一次感覺自己如此渺小,夢想太遠,遠的無法丈量距離,只能在心中靠著想像描摹著輪廓。
直到過不久他收到了錄取通知書,通知書輕飄飄的一張接在手裡,那是他頭一次知曉夢想的重量,重的讓他幾乎抓不住,也輕的彷彿隨時會消失不見。
他是公司第二位練習生,前面還有一個呂煥雄。初次見面的故事算不上印象深刻,只記得那抓人眼球的淺黃色校服,反倒是正式入社後呂煥雄那個如詐欺一般的kaotalk頭像和令人意外的身高讓他嚇了一跳,當呂煥雄站到他面前,一雙大眼睛裡閃著光,好像有星星落在裡頭,他緊張的向他微笑,朝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呂煥雄。或許......可以稱呼你建旻哥嗎?
彼時他還是李建旻,除了長相和身高的巨大落差之外,呂煥雄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圓圓的頭,圓圓的臉,圓圓的鼻子,圓圓的眼睛,甚麼都是圓圓的,是個可愛的弟弟。當時的他也只能下出這麼虛無飄渺的註解,瞇起一雙笑眼回應他:你好,請多指教。
等到他們再熟了一點,他不得不感嘆自己的初印象簡直偏差的離譜—甚麼可愛的弟弟,根本是個小惡魔。一開始呂煥雄還很認生,每次見面都乖的跟甚麼一樣,還會老老實實的喊哥,但久了之後,漸漸的連哥也不叫了,甚至還很猖狂的喊了好幾次:呀,李建旻。
……還連名帶姓呢這臭小子。李建旻生著不知道第幾次的悶氣,剛要升起的火又輕易的被呂煥雄鍛鍊到爐火純青的撒嬌給澆熄。沒辦法,這狡猾的小傢伙,平時不輕易撒嬌,但只要他一撒起嬌來就只能讓人無可奈何的任他宰割。
呀李建旻,你也太沒原則了,你就這樣任由比你小兩歲的弟弟爬到你頭上嗎?他在心裡教訓自己,每每想認真的找呂煥雄理論,卻在看見那孩子晚上九點還在練習室練唱練跳的身影時將臨到嘴邊的責備換成了關心。
九點了,一會兒再練,吃飯了。李建旻提著一份泡菜湯和一杯珍奶推開練習室的大門,呂煥雄站在鏡子前整個人汗濕的像條剛離水的魚,眼角餘光瞥見他推門進來時才終於從舞蹈的情緒中抽離,李建旻幫他插了吸管將珍奶遞到他的嘴邊,呂煥雄無知無覺的吸了一口珍奶,鼓動的腮幫子像某種小動物,一口珍珠嚼了許久才吞下去,這個時候他的靈魂才好像終於回到他那嬌小的身體裡,小聲的嘟囔著:好餓,建旻哥,我好餓喔。
呂煥雄對別人嚴謹,對自己更狠,尤其他那令人詬病的完美主義時不時就會冒頭,在沒把一件事做好之前他是不會放過自己的,不僅如此,當他一投入某件事情時便會一頭沉浸其中,幾乎失去對外界的感知,一直到身體撐不住了才會停下來。
就像現在,一口奶茶下肚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早就餓的有點脫力,甚至連拿筷子都有點抖,李建旻看著不知從哪來的火又要燒起來,但呂煥雄依舊無知無覺,只是一口一個建旻哥、建旻哥的叫,叫的他的氣都洩了一半。
舞要跳,飯也要吃,吃飯很重要,我如果不來的話怎麼辦?他總不自覺的像個老媽子一樣的嘮叨他,呂煥雄聞言笑得沒心沒肺,一邊咬著魚板厚著臉皮道:可是哥你不是來了嗎?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沒來怎麼辦?李建旻想這麼問,但看著呂煥雄吃的專注的模樣,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晚上九點,公司的職員們都下班了,外面是寒冷的冬夜,他們倆縮著身子坐在練習室的地板上分享一份熱呼呼的泡菜湯。
漫長的練習生生活就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窟中行走,不知道甚麼時候能走到盡頭。自那次月末評價之後似乎已經過了很久,但他仍然記得曾經的四位夥伴拉著行李離去時落寞的背影,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他和呂煥雄原本還有點微妙的競爭心態自此便蕩然無存,成為了惺惺相惜的夥伴。
當年他20歲,呂煥雄18歲,彼此都還是稚氣未脫的年紀,他們依偎著彼此,甚至連一句約定都沒有:我教你唱歌,你教我跳舞,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相濡以沫的默契早已悄然成型,他們相互扶持走到了這裡,度過了化石般的時間,在這期間人來來去去,他們一同經歷過殘酷的月末評價,也曾偷偷躲在被窩裡咬著枕頭哭過,最終他們一同迎來了新的夥伴,而在他們正式從練習生畢業進入了出道組的同時,他也從李建旻畢業,成為了李抒澔。
新夥伴剛加入時他們還有些擔心,但少年人不需要太多時間便能卸下心防。他很快的熟悉了新的夥伴,卻感覺呂煥雄變得陌生。過去只有他、呂煥雄還有李建熙三個人的時候他們總是玩在一起,偶而還會聯手一起嚇李建熙,但呂煥雄總是不敢下狠手,每次看大兔兔被嚇得狠了哭的抽抽搭搭時總是心疼的抱著他的頭安慰他,當時小傢伙還很黏他,現在則是三天兩頭就跑去和金建學打打鬧鬧,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甚麼啊,明明我才是離你最近的人不是嗎?李抒澔坐在休息室的地板上,看著呂煥雄站在鏡子前面練習早已爛熟的舞步,看,他的完美主義病又犯了,明明已經跳得很好了,明明他已經做到100分了,卻還是想成為120分。
李抒澔手肘抵在腿上撐著頭看著小傢伙跳舞,嬌小的身體自由靈動的舞動,他的眼裡似乎住進了星辰,沉浸於舞蹈中的他是如此耀眼,叫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小傢伙。李抒澔笑著,不自覺一雙狐狸笑眼彎成新月形狀,但不久後看著呂煥雄又跑去找金建學打打鬧鬧,討人厭的小傢伙。他在心裡偷偷加了一句。
與新夥伴的磨合並沒有想像中困難,畢竟都是十幾二十出頭的少年人,即便偶有摩擦也不至於演變成隔夜仇。住宿生活也都相處融洽,總是習慣成自然,唯一讓他不習慣的是他和呂煥雄的距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對呂煥雄的肢體接觸有點意識過剩,早晨洗漱時軟軟地從身後抱過來的溫度,在通勤車上小傢伙睏的抵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的重量,李抒澔只能假裝自己不在意,望著窗外佯裝看風景,卻什麼都看不進去,全身的感官和意識都聚焦到與呂煥雄接觸的那一點,隨著車身晃動他額前的碎髮搔著他的肩頸,帶來細微的麻癢,像有一萬隻白蟻在血管裡細細啃咬著,讓他坐立難安。
明明就再正常不過了不是嗎?李抒澔不時說服自己,呂煥雄這個小黏糕,到處找人要抱抱拉拉手什麼的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其他人看起來也都習以為常,為什麼只有自己這麼不自在?
李抒澔不懂,就如同他從來不懂他的隊友們為甚麼可以毫無心理障礙的當著鏡頭面前摟摟抱抱,在鏡頭前他總是不明所以的心虛,常常矯枉過正的抗拒呂煥雄友好的接觸,他心裡隱隱約約猜到答案是甚麼,但他拒絕深思,只是甩甩頭把那荒謬的想法拋之腦後,低下頭重新整理表情,再次抬起臉來時又是一張完美笑臉。
這樣就好,不是嗎?李抒澔心想,他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個在他發言時遞上來的信任的眼神,和鏡頭別開時悄悄握上來的手;他不需要更多,也不想要更多,鏡頭底下的所有一切都將失真,真情與假意在彼此心照不宣的目光間遊走,他不要自己混淆,也不要他混淆。
他有自信能將自己的心思藏好,在鏡頭前不露一絲痕跡,當表情出現裂縫不知道該怎麼掩飾的時候只要笑就可以了,只要眼角彎起不被人懷疑的弧度,一切都會事過境遷。但是偶爾,真的只是偶爾,在清晨的夢醒時分,在白天與黑夜交錯的隱晦地帶,他無法對自己說謊。小傢伙安然的睡在身邊,恬靜的睡顏看起來很無害,但那也只是看起來,他屢次伸手到他疲憊的眼下碰觸他輕顫的眼睫,指尖滑過下顎線到了寬鬆的衣領下輕揉他的後頸,最後在他沉睡的眼皮上印下一個克制卻昭然若揭的吻。
當太陽從東邊升起,在第一道晨光照在他的臉上喚醒他時,那雙乾淨純粹的眼睛甫一睜開,他所有隱密的渴望都將無所遁形,所以他將一切不可告人的情感都收藏在黎明前。
在天亮以前,在太陽升起之前,他將無法宣之於口的情感隱藏在晦暗不明的天光之下。